因為論文題目和女性主義有關 所以網上搜尋到了這篇文章

載自---TC Magazine 第 22 期, 2000 年



台灣查某e冊-台灣女生留學手記

學習篇 -- 吳嘉苓


1991-1997於伊利諾大學香檳校區就讀社會學研究所。期間參加香檳台灣女研社,與眾奇形怪狀姊妹們相濡以沫,如魚得水,快活自在。現任教於台大社會系。

我永遠記得在美國的第一堂課,社會心理學,我那無比澎湃的心跳聲。教室裡,近二十個研究生圍成一圈,精鍊壯碩的白人教授在中間踱步講課,學生不時應聲討論,知識殿堂裡似乎有著「熱情傳道+飢渴求知」的熱烈互動。我坐在一角,心臟狂亂地吼著,噗通噗通幾乎要跳出我的耳際。心吼著,不是為我萬里求學的初始而興奮,而是驚訝:天啊,這個教授在說些什麼,外文系出身的我怎麼聽攏某?我低下頭、埋起赤紅的臉,極力避免與老師有任何眼神的接觸,天啊,千萬不要叫到我啊!

一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我真的來異鄉留學了。

出國前,當時的「中國」同學會在台灣跟我們談過來人的經驗,雪季該穿什麼衣服,要不要扛一個大同電鍋赴美,校園附近有哪些中國餐廳,住校與外宿的優劣,如何申請host
family。食衣住行育樂,資訊鉅細靡遺,就是沒有談「上學」這件事。我的皮箱裡真的依囑裝了羽毛雪衣、大同電鍋和傅培梅家常菜食譜,卻沒有面對異國「上學」種種挑戰的叮嚀與提醒,也才會有初次上課如此恐慌的心跳。


在這裡,我們急切想提出一些叮嚀與提醒。這部分「上學篇」,我們就是苦口婆心(真的是一群「婆」呢),叨叨絮絮地「揭露」我們這一路跌跌撞撞走來的軌跡。我們想聊一聊自己當初怎麼面對語言危機,怎麼面對課程中的美國中心主義,和異文化的師生權力關係。我們呈現很多狼狽與挫折,也分享精進學業的生存策略和創意。畢竟「上學」是留學生活的一大重心,我們希望大家有備而行。

這些文章主題各異,但也呈現了幾個共通的核心議題。語言障礙可能是學習過程中遇見的第一個震撼教育。幾位作者都提及,不論是課堂討論、擔任助教,還是論文寫作,聽說寫不流轉的英文,似乎讓再怎麼聰慧的台灣留學生也一時智商折半,笨拙無力。然而,這些作者也都看出,破局的方式不全然是努力精進英文而已,更要意識到語言代表的權力面。我們可能在台灣的課堂上對結巴發言的「西方人」給予讚嘆鼓勵:好棒啊,外國人會說中文咧。但是換成台灣學生在美國的班上結巴講英文,面對的卻常是不耐與貶低。這是英語霸權主義的作祟:說好英文視為理所當然,說點中文即讚為異稟,語言的位階性昭然若揭。然而,我們鮮少反省這種語言的位階性、權力的結構面;我們社會素來喜歡報導那種刻苦學英文的故事,諄諄教誨大家如何學好英文以融入西方社會,將問題訴諸於個人主義式的解決方式(你就努力學好英文就是嘛)。學好英文固然是重要的生存策略,但是更需要瞭解我們的尷尬挫折一部份也來自於我們身處的(語言)權力結構。如曾秀鳳所體會的:「語言只是一種工具,它無法替代人的思惟,當工具好一點,傳達時,語意較清楚易懂一些,卻不能代表個人存活的價值程度。」英語的霸權地位不會因為我們在這裡提出批判而馬上消失,但是藉著瞭解語言所呈現與複製的權力關係,我們才對自己的牙牙學語不慌不忙,面對英語為母語的老師同學,能不卑不亢。


課程內容的美國中心主義,也是另一個重要主題。我們往往以為出國留學就會培養出世界觀,是世界觀還是「美國觀」,可需要小心探查。幾位作者論及,我們讀的理論、議題、案例,常出現「美國即世界」的假設,美國的社會現象往往能概化為人類現象。例如,明明是一堂「族群研究」,但是談的其實是「美國族群研究」,甚至只談美國黑白問題,連美國亞裔、拉丁裔族群議題都只是聊備一格,更不可能在美國老師列的課程大綱中看到台灣的族群關係。談教育政策的課堂上,你可能提出台灣經驗反駁或佐證,但是面對的可能是冷淡的回應,或是把台灣當成外星球一般的特例(如果是日本經驗,可能還會有一些迴響)。如果缺少對這些西方知識體系盲點的警覺,學成歸國後,就可能如藍佩嘉所觀察到的:「台灣的學術社群裡,習焉不查地挪用美國中心概念來研究台灣的例子比比皆是。」可能有人會說,咦,我們出國留學不就是去西方取經嗎?這裡我們想要提醒的是,與其生吞活剝、照單全收,對於來自政經與知識版圖都屬邊陲位置的我們,對「經」的批判與反省,更是另一種重要的學習經驗。


性別權力關係,在學術殿堂中亦無所不在。梁家錦體察了白人男老師的種族主義與性別歧視,也見識到了學生之間男主動女被動的課堂參與。鄒佩蘭則提出她對系上女教授的觀察;學術路上女研究生往往缺乏角色典範,特別是在理工科,見識這些多樣而精彩女學者,常是許多女留學生的一大收穫。李文欣也提出理工科界女人作為少數族群的社會處境,亦觀察到學術界的性別政治。她一方面看到科技界知識與「身價」對男人成正比、對女人仍成反比的怪現象依舊存在,另一方面也注意到了女性給這個群雄環伺的領域帶來令人興奮的衝擊。

權力無所不在,但是權力並非無所不能;這些作者也在文章的各個段落,提出各種抗爭策略。大頭香從一個因為英語不流利而飽遭學生奚落的TA,步步為營來「要權」,過程就令人喝采。她不是只從調整心態著手(大多數人都只停留在這種自我反省式的策略),更從改變制度來力爭資源,彌補自己結構位置上的弱勢。幾乎每位作者都提出了各種巧思:從找尋較有性別意識與族群意識的師長支持(寶寶藉由修習「親愛的羅倫」的課,就是一個佳例),到善用各種系上及學校的申訴管道,我們也看到這些女學生的行動力。值得大家未來紛紛仿效的是:集結有性別意識的台灣留學生,成立學術(不忘聯誼)社團 - 台灣女研社!楊芳枝所提的香檳女研社,正是我留學6年期間給予我智識上與情緒上充分滋潤的來源。在女研社我們討論台灣議題、性別議題,不時邀請亞洲研究與性別研究的各國學者與研究生,與我們分享研究心得。我們不斷腦力激盪,也互相加油打氣,香檳女研社是我留學過程中另一個增長知識肌肉的重要管道。目前在美國校園中設立台灣女研社的雖然有限,但是正逐漸滋長,香檳經驗歡迎大家複製。更重要的是,我們還有跨校園的女研社
--「台灣查某」!這也是「前人」為後進謀的福利,充分展現女人連結創造成長資源的行動力。也鑑於台灣研究在美國學術界的缺席,一些留學生「自立更生」,創立了以台灣研究為核心議題的研討會,每年定期在美舉行,也成為留學生中的學術盛事。台灣留學生的這些努力,已為赴美留學創出了更多學習的可能性。


讀著這些台灣查某姊妹們的文章,使我想起美國黑人女性主義者bell hooks的一段話。bell hooks觀察美國弱勢族群學生因為種族歧視與性別偏見在課堂上屢受打壓,但她仍看見教育「賦權」的可能性。她說:「學術殿堂本身並非天堂,但是學習卻提供創造天堂的機會。儘管教室裡滿是桎梏,但仍生機處處。在這個充滿可能性的場域裡,我們有機會為自己、為同伴,努力掙脫桎梏、爭取自由。在我們集體想像如何跨越障礙、超越藩籬的同時,我們也要敞開心胸,才能面對現實。這就是我所說的,教育提供我們操練實踐自由的機會。」我們在這裡婆婆媽媽地分享了我們的「桎梏」與「生機」,期望大家在異鄉的第一堂課,是氣定神閒地迎接著,將留學作為操練實踐自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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